古董怪貓

似乎本人比文章要吵得多。
是巴洛蒂亚掌管猫猫教的大祭司,马戏团猫咪情报部的记录员,以及冰原气象站的观察者。

尼斯湖怪谈


既长在苏格兰傍水的镇子上,有关尼斯湖水怪的事,自是从小听到大。


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故事最是让人感到又好奇又害怕,于是调皮捣蛋做错了事,便总是要受些“把你扔进尼斯湖里”“再要调皮水怪晚上就吃了你”的威胁。


听得多了,我倒不怕了,甚至想见一见那水怪长什么样。


听说能用音乐将它引来,我便不知出于什么心理,软磨硬泡学了手风琴,准备偷偷摸摸地,会上它一面。


那时的故事越传越玄,自然无人敢去尼斯湖边消遣,对于这湖,也是能避则避。


于是我也不是什么诡秘故事里就住在山谷里的小男孩,更不是什么能够骑着水怪驰骋在水面上的勇士。


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,想要追寻那些不可言说的奥秘却又苦于路途遥远的孩子。


我拉了个玩得好的朋友来,问他,愿不愿意同我一块去看看水怪,他连忙摇了头。


这事自然不能同父母商量,我于是决定独自一人,抱了手风琴去那转转。


只是我至今也不明白,当年为什么没有想过,若水怪浮出水面将我吞入腹中又该如何。


课自然是不敢翘的,好在三点以后就没有课了。我向凯安德小姐告了假,请求明天再到她那儿去上课,并且拜托她不要告诉我的父母。凯安德小姐很开明――在那时的我看来,她是为数不多的善良的人。



我爱这大峡谷,爱这神秘的湖泊。


我看不出水到底是什么颜色,我甚至从未意识到海与湖泊有何分别,但这些都阻挡不了一个孩子对他梦想的追求。


最后几步路几乎是冲过去的。


我把手风琴的带子背好,又尝试着弹开头几个音节。一切准备事务完毕,我鬼使神差朝了面前的湖泊轻轻微笑,才开始演奏。琴声如丝带般绕过峡谷与深湖,不知是否惊扰了水怪的好梦。


我仍记得当年弹的曲子,名字很特别,叫《鸽子》。那是幼时最喜欢的、也最熟练的曲目。


曲调欢快,如海风一般的清爽。


我曾幻想自己在海边演奏,海鸥盘旋、俯冲,有那片深蓝,它们的身姿衬得似乎更为矫捷。即便不为我停留。那样的场景,想想也是好的。


我便觉得这就是我的海了。


也许鸽子不该出现在海上,可是我本不该出现,不是也依然在尼斯湖岸吗?


我不好定义那水是什么颜色,这和我的美术图画上的大海不甚相同,也和所谓“海天相接”的景色沾不上边。


不是图画上的深蓝,不是天的蔚蓝,这一块海被割开似的,映着云与天,山与树,绿和蓝从水平线上直映到海底。


我于是欣喜起来,称它为透明色。


再一低头看见的景象,惊得我风箱都忘了拉。


意境忽然被打破了。


我大概是在台上演出,像个头回登台的新生一样,慌乱又满足。


第一次登台是什么样呢?虽然只是大合唱,但我确确实实站在舞台上。


哦,也需有人看我的表演啊。


我便明白,我抱着登台展艺的心理来了尼斯湖,我断不是在给那些山和树拉琴的,也许我惊扰了水怪先生――姑且称为先生吧。他的世界传进琴声,便也欣喜得不得了,近了岸来听。


我窥破的景象,便是他的一块灰蓝色的皮肤。


我那时想,大海很大很大,水也很深很深,如果这水里只有他一个生物,他也会很大很大,所以事实上,这一块皮肤像会移动的浅滩。浅滩试图与水融为一体,而风吹碎了镜子,碎片掉进湖泊,砸出一圈圈涟漪。


直至今日,我仍记得那景象。


“等等,等等。”我叫住他。


我把脚步声闷进草地,走到被我脱掉的琴包那,将琴收好,又慢慢走回岸边。


我忽然想看看他的眼睛,既然有灰蓝色的皮肤,那么眼睛会不会被衬得很亮?


“我不是来捕你的。”我缓缓蹲下,伸出一只胳膊,手指点着水面。


“想听的话就出来吧,水底下不会没法呼吸吗?”


他或许是不愿探头的,因为我再也没见他动过,一直是一块水中浅滩,安安静静地做他的孤岛。


我只当他是怕生,想着或许以后有机会,还能来找他玩,就背了琴包回去了。


此后时常找借口来湖边玩,享受着独属于我的这片海和这片宁静,还收获了一个体型庞大的观众,我就和其他喜欢找秘密基地的小孩一样,把这里当做我的乐园。


不过后来再看水,都是黝黑阴沉的了,这和它的透亮并不冲突,我只当是第一次去时见到了少有的景象。


我曾在日出前借口要提前去学校,而溜出家门,实则绕到尼斯湖那里看日出。


天边的云和水,是真的连成了一片,云是什么样,水便是什么样。


日出日落,阴晴雨雪看了个遍,只是不敢半夜到湖边去看星星――这样做太冒险了,而且被发现了也不好解释。



饶是如此,事情仍在某天败露了。


我确实像个偷偷摸摸的贼一般,企图瞒天过海,扯了无数谎,骗了很多人,就为到尼斯湖边上玩,听起来,也确实是我更像个坏小孩。


我躺在草地上睡着了,仅此而已。


我是被翻腾的水声吵醒的,因为夜里起风了。


风吹湖面,浪一波又一波叠起,像极了大海。


看见周围黑黢黢的,我便知道大事不好了。不过,奢望已久的星星倒是看见了。


我的海边并不常有晴天,连夜空也不很晴朗,星星都隐去了,少有几颗,挣扎着露出点光。


我想,不如不回去了,总是要被诘问的,还不如多待会儿,不过还是怕他们找到这儿来,那我的海就会被发现了,我的水怪先生说不定也会受牵连。


于是我转身,朝家的方向走去,还轻轻和我的水怪先生道别。


“再见啦,可能几天后见吧。晚安。”


于是我一边飞奔着,一边想着该如何向母亲解释我为什么逗留到晚上。


我居然不是因为欺骗母亲而愧疚,而是想着该如何瞒下这件事,由此可见,我确确实实是一个逆子。


“哦罗德!你到哪儿去了?怎么才回来?你妈妈很着急,快回去和她报个平安!” 还是格林小姐先看见的我。


我心生一计,忙对格林小姐道:“您能帮我瞒过去吗?就说我和肯特去玩,忘了时间……”


“你要撒谎?这可不行,快回家和你妈妈说实话去!”


我还是说了。说我去了尼斯湖边上玩,但是睡着了。只见她叹气,然后告诉我除了上学期间和到凯安德小姐那儿学琴,都不许出家门。


那时的功课也不多,于是闲时,总是在拉手风琴。


学了《小啄木鸟》和《拉德斯基进行曲》后,我便又琢磨着逃课到湖边去了。


凯安德小姐确实是开明的,以至于那时,我常常借着这份开明去扯谎。


如今想来,还是有些愧疚的,不过仍想用“孩童心性”开脱。


水怪先生大抵是听惯了欢快的曲子,这次仍很开心地假装海上小岛。


大抵是开心的吧,我这么觉得。


水怪抱起来会是什么感觉?大概是滑的,也可能凉凉的。


所有的未知敲动着我的好奇,让我的追寻成了习惯。


我于是这样追寻他,追寻了五十余年。


和那些喜欢讲些秘闻怪谈的人不一样,我之后再讲起水怪,总忍不住想起儿时所见,便同孩子们讲,可以去看看他,记得带上些乐器,手风琴和口风琴最好,他喜欢欢快的曲子。


“罗德,别同孩子们讲这些,他们耐不住性子跑到湖里可怎么办?”新搬来的邻居这样说着。


“哦,确实是个问题,不过还是我这岁数的老头到那里走走好些。”


“还有,你说错了,那是大海。”


我这个老家伙可是闲不住,仍整日整日地往湖边跑,给我的水怪先生演奏,或者静静坐在岸边,听着水声睡着。


我无儿无女,凯安德小姐去世后,能和我搭搭话的只剩下了一群小孩和我的邻居。


水怪先生多少年都不曾给出回应了,不过我们一直都互相倾听,倾听琴声与水声。


扯着我嘶哑的喉咙再唱一遍《喀秋莎》,我知道我的日子也不多了。


“还想再弹一遍《鸽子》,水怪先生,你还愿意听吗?”


“我极想把我曾弹过的曲子再弹一遍,可我年纪大,记不住了,手指也不灵活的。”


“全都来一遍吧,《喀秋莎》是实在唱不动了,不过我按按琴键,你也能听懂我在说什么的。”


“我说,想奔向你。”


“老骨头了,也跑不动。”


“投身于你。”


从《鸽子》到《小啄木鸟》,再到《拉德斯基进行曲》和《微笑波尔卡》,我看见了琴声间透出的向往。


“那么,最后一曲。”


“De profundis. ”


我没有深渊,我有我的海,有我穷尽一生追求的水怪先生和尼斯湖的怪谈。


从我第一次听见那些故事,就想这么做了。


我长高长大,连同我的影子一起,都不再像小豆苗那般瘦小了。


我也会连同我的影子一起,拥抱我的海洋,拥抱水怪先生。


也许人们会看见岸边的手风琴,那便权作是它见证了这一幕吧。


我放下手风琴,朝面前的湖走去。


我将葬身于曾经向往的海洋之中,我的童年也罢,我探寻过的奇闻也好,也将一并埋去。此后不知是否有人也讲尼斯湖怪谈去嚇小孩子,希望他的故事里,有一个既不勇敢又叛逆顽固的罗德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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